由 鳳 » 2008-08-07 11:54 am
第一章
一望無際的藍天,見不著一絲絲的白雲。
伊藤雪犽看著窗外龜裂的大地,菱似的唇溢出不知第幾回的輕嘆。
她看也不看,只是水袖朝著窗口的方向一甩,本懸在窗櫺上的竹卷順勢落下,將刺痛眼的日光擋在卷後,不再留一點空隙。
原本燥熱的室內逐漸降溫了下來,依藤雪犽擦去了額上的細汗便在放有一張皮紙的桌前坐了下來,繼續先前的卜卦。
她手結法印,嘴裡禱念不停,只見原本散在紙上的石子竟在無外力的情況下微微晃移動了起來。
她神情自若,只是繼續嘴裡的禱念。
半晌過去,她看著眼前五顏六色的小石子像有自己意識般的不停顫動,依藤雪犽的眉頭是越皺越緊,修剪圓潤的指甲逐漸收緊,月牙般的弧深深的烙在她白似雪的掌心。
「怎麼會這樣呢˙˙˙˙˙˙?」
她輕聲低喃,怎也想不透為何卜卦會出現連她也不懂的卦象。
就在伊藤雪犽要進行第二次的占卜的同時,分格外室與內室的竹簾突然被人稍稍掀開,一道怯生生的女孩嬌嗓小小聲的響起:
「小姐?」
依藤雪犽回神,對著聲音的方向輕問:「現下情況如何?」
「這˙˙˙˙˙˙」女孩吞吞吐吐的回答,帶著不知所措的無奈和驚慌,「平北又熱死了數人˙˙˙˙˙˙」
「又熱死人?」依藤雪犽怔怔地重複女孩的話噢,「前天才死了近百人的˙˙˙˙˙」
「且平南的瘟疫越來越嚴重啦˙˙˙˙˙˙」女孩咬咬牙,索性把方得到的消息全數托出,「南邊的井水聽說連飲用都不能了˙˙˙˙˙˙現下平南只剩下走不動的村民留在那兒,其他還能走,還沒有事兒的人民今日一早就湧進了平中,現下街上已擠滿人了。」
這麼嚴重?
依藤雪犽緊緊的閉上眼,好半晌才睜開眼,本來溫柔慈悲的臉上寫滿了堅毅。
「有紀,備水。」
「啊?」有紀愣愣地看著自個兒的主子,「您可是說˙˙˙˙˙˙備水?」
「我要淨身祈福,請求稻荷神指示咱們如何度過此劫!」
*
頭紮髮束,身著雪色長衣、緋色長褂,她是鎮守平安京伏見稻荷大社的首席巫女。
她是千年來巫力最強的女巫之一,打從十歲稚齡便坐上全國最高巫女地位,手下神社超過四萬多座。而她也不過是個十八芳華的年輕姑娘。
早在和同四年(公元七一一年),依藤家族就存在於史書中,他們家族擔任京都伏見稻荷大社的巫女已有千年之久,而她,依藤雪犽,則是以卜卦及術法聞名全國的稻荷巫女。
年前平安京大旱,雨季到來,本該落下的雨卻遲遲不現於土地,一開始沒人擔憂,畢竟此種情況是常有之事,無須多怪。
可一月過去,兩月過去,轉眼一年已過,這段日子來一點雨滴也未曾出現在平安京的土地上,人們終於害怕了。
因為這場大旱,不只造成平安京農作無物可收,還帶來了千年來平安京最可怕的,瘟疫。
凡是老弱婦孺皆已倒下,每日每夜無數人死亡,連中壯年男子也無可倖免;已裂開的農田再也沒有人出現過,平南平北賴以維生的井水汙濁不堪,早已沒人敢喝;整個平安京,就只剩有伏見到和大社鎮守的平中還未有瘟疫傳開。
平安京已大亂,就連久居深社的首席巫女依藤雪犽也被驚動了,於是有著高強巫法的她在半月前便開始卜卦,心地善良慈悲的她只希望能為平安京的居民帶來一絲希望。
可讓人奇怪的是,她連卜半月,卻什麼消息也沒有。
無法可施的她,為有祈神一途。
只剩如此一途。
*
無聲無息。
坐落在狐族密林的神殿,因其護殿咒法的威力導致百獸不近、百鳥不親;而終年不散的莊嚴氣息牢牢的圍在殿周,千萬年不變的寧靜,為此處更添一股神祕的氣息。
向來安悄無聲的殿內今卻被一串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劃破寧靜,不需多費心力便得知腳步聲主子的心急和匆忙。
可當細神觀看的時際,製造這串步伐聲的主人,竟是一頭褐身白尾、如大狼般身型的狐。
只見牠匆匆跑到了上樑掛著一串稻穀的門前停下,等氣緩了過來後竟口出人言,謙卑恭敬地朝門內請安。
「主子。」
「如何?」一會兒過去,門內響起了低沉威嚴的問話。
「小姐已請示主子了。」白尾狐狸這麼的回答,「不知主子˙˙˙˙˙˙」
門內沉默了一會,本是緊閉的紙門突然被人打開,一卷綁著細線的卷軸出現在白尾狐狸的身前。「差紅霞送去人界。」
「是。」白尾狐狸小心的將竹蓆上的卷軸銜起,而後無聲無息的自原地消失了。
門內身影的薄唇勾起,看向東方的眼眸寫著期盼和冀望。
「妳就是要我的了˙˙˙˙˙˙」
一抹幽幽嘆息,迴盪在陰暗的房室內。
*
看著眼前烈如豔火的驕陽,依藤雪犽倚在開啟的窗邊,細緻的眉目間有的淺顯易見的焦慮。
距她焚香請示稻荷神的那場神舞也已經有三天的時間了。這三天來她是吃不下也睡不好,就怕錯過了稻荷神的指示。
據她依藤家族的史書記載,歷代巫女請示稻荷神的次數只有少少的三次,而每一次,皆是因平安京居民死傷慘重的重大災害。
第一次是千年前的平安京北部的聖山洪水爆發。當年的那場洪水湧進了平安京,水淹了約莫一層樓的高度,突如其來的大水淹死了無數平安京人民,當時鎮守平安京的巫女無計可施,只有求神一途。
第二次則是三百年前的平安京蝗害。千百萬隻的蝗蟲不知什麼原因出現在平安京,無數農田盡毀在蝗蟲的口下,連牲畜幼嬰也是蝗蟲侵害的對象,當時死了上百名幼嬰,該次蝗害危機能解除,全是有賴稻荷使者送來的奇藥。
而這次,便是千年來的第三次。
因為每次神諭出現的方法皆不盡同,或許是天際異象,或許是稻荷使者送來神諭,她怕錯過,這三天來只睡了六個小時,向來雪白無瑕的臉蛋已現疲憊的影子。
「小姐˙˙˙˙˙˙」三天來伴在依藤雪犽身邊的有紀強壓下欲出口的哈欠,她怯怯輕問:「您要不要歇息一下?」
「不了。」依藤雪犽輕輕搖頭,「要是錯過稻荷神的旨意,我說什麼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可是您───」
小姐的疲憊以如此顯見,若是在這麼繼續撐下去只怕先倒的會是小姐!倘若真是如此,病倒的小姐怎能安撫平安京百姓擔憂害怕的心?
一定要讓小姐休息一會兒!
打定主意的有紀正要開口在次勸說依藤雪犽的同時,簾外突然傳來了無數侍女侍郎的訝異驚喊───
「阿呀───」
依藤雪犽倏地抬頭,一雙大眼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生了什麼事?!」
「不、不知道˙˙˙˙˙˙」有紀急急搖頭,骨碌碌的眼眸裡寫著不安,「是什麼大事發生了嗎?」
大事?!莫非是˙˙˙˙˙˙
「小姐,您去哪兒啊?」
不顧有紀的吶喊,依藤雪犽腳跟一旋,掀了門簾便跑了出去!
無數的紙門和房間自她兩旁閃過,穿著緋色長褂的依藤雪犽跑得飛快,她在偌大的神社左右拐彎,尋著眾人驚叫聲的方向跑了過去。
在跑過兩個偏廳、一園花園後,依藤雪犽循著聲音來到了位在神社西方的偏門。
她喘氣急急,看到前方數十個巫女和奴僕圍著一個小圈子,指指點點的不知在看些什麼。
「發生什麼事?」她喘過氣,隨手拉了一名女巫焦急的問著,「莫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殿、殿下!!」那名女巫先是瞪大了眼,而後朝著群人的方向大喊,「殿下來了!」
聽到該巫女如此一喊,前方的人全都退開,分出了一條路好讓依藤雪犽通過。
依藤雪犽先是看了看兩邊的人群,而後撩起下襬,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然後,她看到───
一頭紅似火的狐!
雖說她是鎮守伏見稻荷大社的首席巫女,而社裡也馴了若干頭的狐狸飼養,可這次,卻是她頭一回見著這樣般的狐狸。
牠身型不大,只有尋常野犬般的大小;牠通體火紅,像是燃燒正烈的火;牠雙瞳則是黑中帶銀,似琉璃般的彩轉,有著驚人的美麗。
牠是頭美得讓人不得不讚嘆的狐。
依藤雪犽睜睜地看著,全然沒發紅狐那雙讓人訝異的眸間,悄悄閃過一抹笑意。
她就這麼看著紅狐許久許久,直到紅狐發出了一道小小的嗚咽才又喚回依藤雪犽的魂魄。
「嗚˙˙˙˙˙˙」
聽見紅狐發出的聲音,依藤雪犽陡然回神,注意到紅狐嘴邊銜著一卷黑色的卷軸。
難道這便是稻荷神的旨意?
依藤雪犽不顧滿地的泥土和孤枝就這麼的跪了下來,在眾人低呼的聲音中,她看著紅狐低低探問,「這是給我的嗎?」
紅狐仿若有靈性的抬眼對住依藤雪犽的明眸,上下頷首。
她微微一笑,伸出雙手放在紅狐的嘴下,「那麼,我便收下了。」
紅狐一聽,尖尖的嘴微微張開,那黑色的卷軸便落入了依藤雪犽手裡。
就在依藤雪犽低手看著手中卷軸的同時,她身前的紅狐前足一低,做出了個狀似請安的動作後,一陣紅煙竄起,便這麼的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使者消失了!消失了!」
在眾人的喧嘩聲中,依藤雪犽愣愣地看著紅狐消失的地點,而後不解的看著手中已攤開的卷軸。
這是˙˙˙˙˙˙什麼意思?
*
依藤雪犽坐在寬大的木桌前,雙手撐著雙頰,一張如花般的美麗面容皺成一團,無奈的看著眼前早被她攤開的卷軸發怔。
上面什麼有沒有,只除了幾個鐵畫銀勾的墨黑字跡在她眼前閃閃發亮。
字跡的主人想來是位擁有間弋、且對自己極有自信的人。曾經長輩這麼的對她說過:
『字跡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
能將短短幾字寫得若此,其字跡主人想來不是什麼泛泛之輩。
可現下如此讓人心折的一手好字已不是依藤雪犽注目的焦點,她現下煩惱的,是裡頭的神諭。
三旬內為稻荷神獻上一名術法高強、名內有『犬』字的女子。
就只有這麼幾個字,要她如何參透稻荷神的旨意?
雪犽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右手一揮,本是攤開的卷軸以極快的速度捲起,而放在一旁的紅色絲線在無人碰觸的情況下自動綁起,轉眼間便回復成最初稻荷使者將神諭送來的樣子。
「有紀。」她輕喚。
「是。」跪坐在一旁的有紀聽見依藤雪犽的叫喚後小小步的走了上前,彎腰輕聲回覆依藤雪犽:「請問小姐有何吩咐?」
「去把平中的大長老請來這兒吧。」依藤雪犽輕嘆,眉目間寫著一絲挫敗。「轉告長老,雪犽不才,不知稻荷神本意,懇請長老幫忙。」
「有紀知道了。」有紀應聲,對著依藤雪犽行了個禮後,便悄悄的離開了。
「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依藤雪犽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喃喃自噢,沒有任何人回答她,除了滿室的寧靜。
*
「想來稻荷神是要咱們獻上一名女子當作稻荷妃罷。」在間陰暗的室內,一名已有相當年歲的老人看著眼前攤開的黑卷宗,陳思好久好久才以乾啞的嗓子這麼的說了一句話。
「獻上一名女子稻荷神便願意為咱們降下大噢,解除瘟疫嗎?」依藤雪犽恭謹地跪坐在老人身前,以她那柔似清風的聲嗓這麼的問著。
「以字面上的意思該是這樣的。」老人思忖了半晌,而又緩緩開口,「只是這條件˙˙˙˙˙˙」
「不易達成。」依藤雪犽靜靜的接口,看著眼前的卷軸沒有多言。
的確。在偌大的平安京裡要找名字內有『犬』的女子本來就不是件簡單的事兒。平安京裡的人們多少都曾有受教育的機會,因此倒也不會隨意為自個兒的女兒取些莫名其妙的名字;再者,『犬』自對男孩來講已算不亞,更別提女孩以犬字為名了。
再者,一般說來術法越是高強的法士和修行者與會隱藏自個兒的本事,外貌看來再普通不過的小販走卒皆有可能擁有顛覆天下的神奇能力;更不用提要尋找一名擁有高強術法能力且名內有『犬』字的女子是件多麼困難的任務!
該怎麼辦?
「現下憂煩這些也已經沒有用了。小老兒還是先差人將京內名有『犬』字的女子盡數找出在說罷。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一切便照長老您說的辦罷。」依藤雪犽朝老人深深的一拜,語氣有著淺顯易見的懇求,「就勞您辛苦奔忙了。」
「是。小老兒明白了,定不負殿下請託。」老人有回了依藤雪犽一個拜禮,起身道辭,「那麼,小老兒先行告退,還請雪犽殿下休息罷。」
「雪犽明白。」依藤雪犽款款起身,親自將老人送自大門後才會步回自個兒的寢居欲再度卜卦。
而坐在牛車、離伏見稻荷大社越來越遠的老人突然想起一件事───
雪犽殿下的名字,不知該如何寫得?
*
兩旬已過。
這段時間裡大長老雖然遣了無數的人手在平安京來回尋找,但始終沒有找到神諭裡符合稻荷神要求的對象。
平安京裡的眾多閨女中,名字裡有『犬』的女子有二十六位;但有術法能力如占卜、算命能耐的女子卻只有三位;可占卜、算命不過算是初級的術法能力,稍稍有道行的人根本不會將其放在眼裡。
平安京當中,沒有一個女子有高強的術法能力且名中有犬字!
這該如何是好?!
老人坐在房內,愁眉苦臉地思索解決之道。
難得鎮守平安京的巫女不顧身段而向他請託,他怎能讓雪犽殿下失望?
千萬蒼生吶!
就在老人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叩叩兩聲,一道短促的敲門聲在夜半時分響起。
是誰?
噫呀一聲,薄薄的木門在長老還來不及回應的那瞬間已被人推開。
「是誰?」長老緩緩起身,因年老而灰濛的眼定定地看著木門的方向,佈滿皺紋的臉一無所懼。「現下已是夜半時分,未經他人邀請,您怎擅自入他人家門?」
他不怕來人有什麼邪途歹念。現下的平安京早已是荒城一座,隊現在的平安京人民來說,黃金早已一無是處,食物清水反而還要來的值錢些。
「在下白尾,夜半擅闖實非吾願,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來人並沒有回答長老的問題,而是先為他的失禮而道歉。
說完他便入門,用一雙金光燦燦的眼眸看了老人好一會兒,而後他微微一笑,將覆住他大半個臉龐的斗篷稍稍拉下,那奇特的外貌讓長老好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他的外貌是與常人無異,他看來便是個樣貌斯文的年輕男子,可他那雙眼眸˙˙˙˙˙˙
那不是雙人類該有的眼。
那是雙黑中帶金的眼瞳。眼的外框雖是常人有的黑色,但他的瞳仁卻燦著金光,在燈火的照耀下看來竟有幾分妖異。
「你是什麼人?!」長老低喝,一雙眼防備的瞪著男子,「妖道怎敢到有稻荷神鎮守的聖地平安京?!」
男子一聽,輕輕的笑了起來。
雖是輕笑,可聽起來不帶任何惡意,讓人感覺他是因為有趣而笑出聲來。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因為在下不是妖道。」
「邪魔不會承認自己是邪魔。」長老定定的回了一句,原本有幾分懸起的心已放鬆些許,因他發現來客的氣息並無半點惡意。「你是哪道?」
「他人換我族為獸族,而東瀛人說我族為˙˙˙˙˙˙」男子溫文的回答長老的問題,本來低著頭的他漸漸抬起來,原先似人的眸子已幻化成狐般的眸子,「稻、荷、狐、族。」
*
甫天一亮,依藤雪犽已被外頭不尋常的吵雜給擾醒了。
本來因熟睡而有些迷濛的眼眨了眨,她緩緩起身,啞著嗓子輕喚侍女:「有紀?」
沒有人回答。
依藤雪犽偏頭,為這不尋常的事而感到有些奇怪。
向來跟前跟後的小丫頭一早竟然沒有出現在她身邊,想來該是為她端水來了吧?等一會兒該就會來了。
思尋至此,他款款起身,就在依藤雪犽梳洗自己的同時,一道急匆匆的步伐自遠至近的傳來。
聽著這串急促的足音,依藤雪犽微微一笑。
這有紀,性子還是這麼急!
就在她旋身,準備面對有紀那張紅撲撲臉蛋的同時,她沒有料到,她將看到的,是張慘白至極的臉孔。
分隔外室和內室的竹簾被人掀起,出現在竹簾後面的,是有紀那張略圓的臉。
向來掛著兩抹紅暈的雙頰今日反常的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張白紙般的臉及微微發青的唇瓣。
「有紀?」依藤雪犽微微皺眉,看著隨身侍女白似紙的臉蛋,「妳怎麼了?身體是不是不太舒坦?」
「小姐˙˙˙˙˙˙」有紀臉色慘白,看著依藤雪犽關懷的臉龐,她鼻一酸,哽咽的開口將方才聽到的消息轉達給依藤雪犽:「大長老以找到神諭裡所說的女子了˙˙˙˙˙˙」
「找到了?!」依藤雪犽睜大了眼,有點不可置信,「什麼時候的事?」
「昨˙˙˙˙˙˙昨天夜半時分。」
「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找到呢?」依藤雪犽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她沒有多加思索,只是問著自己最掛急的問題。「這麼說來,稻荷神該會降雨了,是嗎?」
「外面烏雲已經密布滿天了˙˙˙˙˙˙」有紀話語未盡,只是摀著臉不停頷首。
「什麼?」依藤雪犽露出了喜悅的微笑,回頭看著低垂著頭的有紀。
「是哪兒的人?叫什麼名字?」她草草地將自己及膝的髮束起,打算親自至該女子的家裡造訪,「可是平安京內某間神社的巫女嗎?」
「是˙˙˙˙˙˙是平中的人,而她的名字是˙˙˙˙˙˙」有紀咬牙,閉眼將方才得到的消息吐出───「依、藤、雪、犽!」
依─藤─雪─犽─?!
她噸下腳步,款款的回身,看著眼前已泣不成聲的侍女。
「妳說什麼?」
「大長老在破曉時分便已出現在伏見大社外邊了,他帶著無數的平安京城民聚在外邊,而且他還說───」
「您便是稻荷神指定的新娘!」
*
換上了跳神舞的禮服,依藤雪犽在有紀的陪伴下,款款地步出了神社。
一出伏見稻荷大社的依藤雪犽便看見成千上百的民眾團團圍住了神社,而人群的臉上,寫滿了無數讓依藤雪犽害怕的情緒。
是懇求、是渴望、是瘋狂、是驚慌˙˙˙˙˙˙
那太過複雜的情緒讓依藤雪犽只看一眼,就慌然偏頭,在也不願多看眼中已不復正常的民眾一眼。
「殿下˙˙˙˙˙˙雪犽殿下出現了˙˙˙˙˙˙」
「殿下˙˙˙˙˙˙」
「殿下˙˙˙˙˙˙」
一些眼尖的人民看到依藤雪犽的現身變像發瘋似的吶喊了出聲,他們的聲音引起了旁人注意而群起效尤,漸漸的,所有民眾口裡喊著依藤雪犽的尊稱,一次又一次。
「雪犽殿下。」站在民眾前邊的大長老看見了一身雪白、僅有一件朱紅唐衣批在肩上的依藤雪犽,他邁著蹣跚的步伐緩緩向前,伸手便是深深的一拜。
「小老兒在此,向殿下請安。」
「長老˙˙˙˙˙˙」不及理會長老的問候,依藤雪犽白著臉,聲音微弱的對著大長老如是說著,「我不是˙˙˙˙˙˙不是˙˙˙˙˙˙我的名兒裡,並無犬字呀˙˙˙˙˙˙」
「您有。」看著依藤雪犽鮮少出現在臉上的無助,大長老偏過頭,垂下了眼沉沉回答,「請您告訴小老兒,您名中的雪犽二字如何以漢字書寫?」
「我?雪是雪片的雪,而犽───」依藤雪犽突然停了嘴,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因為她恍然想起,她名字裡的最末,裡面便有───犬這個字!!
「殿下,請您為了咱們,為了這千千萬萬的平安京民眾入狐轎吧!」就在依藤雪犽還不及回神的那瞬間,大長老突然朗聲大喊,唰的一聲便跪倒在依藤雪犽的跨前,「咱們平安京的未來,全都掌握在您的手中了呀!」
「長、長老,您不要這樣───」依藤雪犽見大長老突有此舉,狠狠的下了一跳,就在她彎腰,準備伏起年邁的老人的時候,圍繞在伏見稻荷大社的千萬民眾也跟著長老跪下,那整齊劃一的大喊是依藤雪犽一生中忘也忘不了的聲音───
「請殿下救咱們平安京的未來!」
*
輕風徐徐吹來,空氣中帶著點雨滴的味道。
那是好久好久不曾聞嗅過的水分的味兒,甜美好聞,可這是依藤雪犽以她的未來換來的味道。
一名身著白無垢(1)、挽起長髮的年輕女子坐在椅上,她不言不語,任由兩名年老的嬷嬤為自己點上最後的妝容。
「抿唇。」嬤嬤手拿沾有朱砂的細筆,瞇起已經有些昏花的眼,小心地為依藤雪犽的唇點上一抹紅豔。
她依言照做,在輕輕地抿了抿唇瓣後,她得到了嬤嬤滿意的稱讚。
「對啦 ˙˙˙˙˙˙對啦,便是這樣˙˙˙˙˙˙」
「殿下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另一名老嬤嬤在看了依藤雪犽美麗無下的臉蛋許久許久後忍不住這麼說著,「瞧瞧這臉蛋、瞧瞧這身段!就是尋片全國也找不到能與殿下匹敵的美人了!咱們的稻荷神定會很滿意的,咱們平安京的未來已無所慮了呀˙˙˙」
「噓!別給殿下聽著了!」先前的嬤嬤撞了一計拐子,使給了對方一個臉色,「沒瞧殿下眼都紅了嗎?!」
老嬤嬤一驚,連忙回身看著依藤雪犽,果不其然,方才初上好妝的眼在聽了老嬤嬤的一席話後毫無意外的又泛紅了。
「唉呀唉呀,雪犽殿下,我說您別又哭啦!是我嘴笨,是我嘴笨!別哭啦,您才畫好的眼影可要糊啦!」嬤嬤趕忙撿起放在一旁的手絹輕輕在依藤雪犽的眼按了下,「這樣美的人兒要哭了多讓人心疼呀,莫哭莫哭,稻荷神是絕對不會虧待您的。」
聽了老嬤嬤的話,依藤雪犽蒼白的臉上不見喜色,只有無限的茫然。過了一會,她才緩緩搖頭,低低的催促兩名嬤嬤。「嬤嬤您們快些罷,時辰要到了不是?若是遲了便不好了。」
聽了依藤雪犽的提醒,兩名嬤嬤倉皇驚慌,連忙加快手邊的工作。
「阿呀!咱們只顧著說話都把時間給忘記啦!快點快點,殿下,請您快快起身,要穿上禮衣了。」
在打理好依藤雪犽的妝容後,老嬤嬤彎腰,恭敬地對坐在椅上的人兒這麼說道。
依藤雪犽起身,由著嬤嬤為自己披上最外層的禮衣後,搭上了嬤嬤伸出的手後,頭也不回的離開自己待了十多年的伏見稻荷大社。
在一陣混亂中,鎮守平安京的巫女依藤雪犽在年滿十九歲的那天,出閣成為稻荷神的妻子。
(1)白無垢:白無垢為日本傳統的新娘禮服。